“你是……”

子黍走进前去，那女子回过身来，明眸善睐，朝他眨了眨眼，道：“怎么，认不出我了？”

虽是白衣缟素，可那容貌，依稀正是薇！

子黍见了她，竟是有些激动，道：“你……好久不见。”

薇站起身来，轻轻叹道：“是啊，好久不见。”

子黍道：“三年了，你长高了一些。呃，也瘦了些。”

薇低头看看自己，又看看子黍，忽然噗嗤一笑，道：“你也一样。”

自从三年前薇离去之后，子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，自然激动难言。三年之中，回顾往昔，念及爹娘时是心酸无奈，而念及清儿则是伤痛无言，唯独念及薇时常常多了一分挂念，挂念她如今又在何地，又遭遇了什么，妖族群妖如此凶狠，她又是否会有危险？三年来，正因为不曾相见，方才更增忧思，此刻忽然见到她，当真是欢喜无限。

直到此时，才注意到她一身丧服，又愕然道：“你，你怎么穿成了这个样子？”

薇道：“今是正月十五，过了今，你在这里也守满三年啦。大孝子要守三年丧，我替他穿一日丧服怎么了？”

子黍看着她的丧服，以粗糙的生麻布制成，正是五服中最重的斩衰，忽然脸色红了，结结巴巴地道：“你……你穿的是斩衰，要穿……穿三年的。”

斩衰之服，只有至亲能穿，除非薇自认杜云素和黎姝是她的爹娘，否则以礼法论决不能穿斩衰。这斩衰服只是她来看望子黍时随手从南离郡城的店铺中拿的，她虽是知道五服，可从未穿过丧服，哪知这便是斩衰，想明白这关节后脸色也是一红。

所幸子黍并未穿丧服，她便指着子黍身上的便服道：“那你、你怎么不穿？”

子黍苦笑道：“我何时过要按古礼守孝了？三年也好，五年也罢，都留在这里就是了。”

薇听后大急，“你这呆子！真要留在这里一辈子吗？”

子黍低下头去，道：“世上纷争太多，我不懂，也不喜欢，倒不如留在这里的好。”

薇怨道：“要清净，月湖山谷，难道便不清净吗？”

听她旧事重提，子黍当下好生为难，只得道：“你若不是什么妖族少主就好了。”

薇听后，神色黯然，道：“可惜我这次来，又要杀好多人了。”

子黍听后心里一跳，“难道你又要……”

薇道：“圣国要发兵攻打神州，与我们南国订了同盟之约，明日我便要去圣国了。”

圣国是神州东部的妖魔大国，中皇朝与圣国之间的交战延续了千万年，不同于南国的五百年沉寂，这五百年中圣国仍在不断侵犯神州东方边境，人族与妖族的矛盾，大多便是因这圣国而起。

“你这又是为什么？”子黍心中伤痛，道：“灵州妖魔之乱，已经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，为什么还要打？”

“大国相争，自古如此。”薇轻声道：“妖族想要发展，便不得不打。”

“难道你对人族，就没有半点情分？你就一定要做这个妖族的少主吗？！”子黍到此处，语气不免激动，心知这样争执下去，薇多半会含怒而去，可事关千万饶性命，又哪里姑上儿女情长？

薇这次却并未生气，三年的历练以让她不再如往昔那般易怒，淡淡道：“我们这样做，也只是自保罢了。大帝……他要灭尽妖族，自然不会放过我和娘，南国妖族不足以对抗整个中，只有和圣国联合起来才有希望。为此，我们自然也只有答应圣国的条件，彼此守望相助。你要我罢兵，或者不去做那妖族的少主，这也可以，杀了我便是了。”

子黍愣愣地看着薇，见其神色坚决，绝非作伪，不由得道：“大帝，大帝怎么会做这种事……”

薇道：“你现在不信，再过五年或十年，便知道了。我在妖族提议兴兵，你自然恨我入骨，可妖族却是群妖欢呼。哪一大帝要尽起下之兵灭了南国妖族，我自然也不会开心，可人族一定欢喜地，家家户户都要放炮仗庆贺，这就是两族的宿命，你又能怎么办呢？”

子黍听后怅然，道：“妖族也是有好妖的。再，大帝要真的想……想灭了妖族，别人我不知道，可我一定会很难过。”

薇俏脸泛红，知道他是为她难过，低声道：“可不论好妖坏妖，都是妖。不论好人坏人，都是人。两国交兵，谁会管你好坏呢？”

子黍看出薇此时当真有千般无奈，万般为难，心知她非是嗜杀之人，迫不得已而为之，他再劝也是无用。

薇轻轻放下竹篮，遥望东方，道：“我该走了。”

罢，轻轻走出院子，子黍想要挽留，却是欲言又止，见其回眸一眼，身影已是消逝在墙垣之后。

子黍默然独立，良久之后，方才蹲下拾起那篮中的白纸，放入火堆之中，看着它们渐渐化为飞灰，远远飘散出去，最终袅袅无踪。

院子外，薇看着那飞卷的烟灰，等了片刻，阖了阖眼，终是渐行渐远……

翌日，杜子云领着一位白衣紫襟的使者踏入了春晖堂。

那使者走进堂内，看了眼子黍，确认是本人之后，便展开了一卷卷轴，念道：“一准星官子黍听令：大帝有旨，圣国妖族举千万之众，肆虐神州，荼毒生灵。今诏下星君三十六人，一等星官一百三十四人，及余者星官星师若干，共赴神州，卫我郑皇州自起二十万众，于正月二十日前入神州御敌，苍州、禹州、灵州，各起十万之众，于月底援赴神州，不得有误。”

子黍见这使者白衣紫襟，确实是紫微宫内的弟子，正想问询一二，但这使者却是来去匆匆，念完旨意之后，朝着子黍一拱手，转身便走了出去，似乎任务颇为繁重。

杜子云送了那使者几步，而后踏入堂内，道：“堂哥，圣国妖族这几日来入侵神州，已经占了神州大半土地，神州修道者不能抵挡，求助于紫微宫，大帝这才发下诏令，要各地援赴神州。”

子黍皱眉问道：“必须去？”

杜子云苦笑道：“必须去。除少数行动不便或身有要事者能上报道宫并获批准之外，其余受诏者都必须前去。”

这一道诏令一下，若是抗旨不去，便是同紫微宫乃至整个中作对，何况中修道者以除妖为己任，对慈诏令自然不会拒接，宁肯死于妖魔之手，也绝不愿背上懦夫的骂名。

子黍想到昨日薇对他所之事，想到灵州曾经死于妖魔之乱下的众人，乃至是清儿，长叹一声，拔出了梁柱上的神剑幽篁，道：“走吧。”

杜子云听了这句话，一时间如释重负，他知道自己这个堂哥素来顽固，若是这一次还不肯出来，非但紫微宫要废去他一身修为，便连杜家也要受到牵连，是以来时捏了一把冷汗。